馬鯊鯊是誰？你也許還沒聽說過她，她是一名vlog視頻博主。1.她拍了一支“幫我媽抓小三”的視頻馬鯊鯊拍攝「我媽第一次失戀」的時候只有四千個粉絲，這支影片記錄了馬鯊鯊的媽媽——一位愛打扮、愛去公園跳舞、喜歡走秀的四川女性，懷疑丈夫和一位跳舞認識的“小三”出軌的故事。

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起先，她的媽媽對她說，懷疑爸爸出軌了，并且形容小三“個頭矮”、“沒文化”、“和自己比差遠了”。聽說小三在超市工作，馬鯊鯊跑去那個超市，對員工一個個進行鑒別，最終一無所獲。與此同時，她也拍出了爸爸的心聲：自己并沒有出軌，是媽媽太多疑。媽媽平時愛打麻將，不夠關(guān)心他，沒讓他感到溫暖。這支視頻發(fā)出后，一下獲得了幾千轉(zhuǎn)發(fā)。馬鯊鯊說：早晨醒來看到這些轉(zhuǎn)發(fā)，以為自己在做夢，倒頭繼續(xù)睡了。不過，這個vlog遠沒有看起來那樣狗血和獵奇，影片中大多數(shù)是馬鯊鯊和父母的對話，穿插著家庭中瑣碎的日常。有趣的是，這個vlog里，有一個畫中畫，那是馬鯊鯊對此事件的“解說”，她就像新聞里角落里那個手語翻譯，向觀眾傳遞著她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和解讀：“在我很小的時候，每次當我爸媽吵架，我都特別害怕不敢睡覺，害怕第二天醒來他們就離婚了，這場戰(zhàn)役不知道我媽媽能不能打贏?！?img src="http://p0.qhimg.com/t11fd4c3301730567fe3596dbab.jpg?size=907x406"/>

如果你看過這條視頻的評論和轉(zhuǎn)發(fā)語，就會發(fā)現(xiàn)，觀眾們喜歡它的原因不是因為它的獵奇，而恰好是獨特個人經(jīng)歷下隱藏著的那份普遍性——和你我的生活一樣，家庭中有緊張的瞬間，也有玩笑的時刻。我們見過母親表面要強，實際無助的心情；也體會過身為兒女，看著父母關(guān)系破裂的擔心和憂慮。而這種具有普遍性的體會，卻鮮有人記錄下來。也許是因為，在中國，家庭關(guān)系是最私密的“家務(wù)事”。我們邊相信著“家丑不可外揚”，邊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秘密。人們習慣在那個小小的空間里經(jīng)歷悲歡離合，再把悲歡離合鎖在其中。每個身處其中的人品嘗著滋味，獨守著秘密，不與外邊的人言說。

但馬鯊鯊不一樣，她把家庭里最敏感、最尷尬、最脆弱的瞬間記錄下來，然后坦誠地放到網(wǎng)絡(luò)。觀眾們抱著獵奇的態(tài)度點進去，可看完后就像懵了一樣，受到?jīng)_擊——他們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一個人如此私密的記錄中收獲到屬于自己的那份共鳴。2.別人記錄光鮮亮麗，她記錄「傷痛」我們之前發(fā)過一篇用傳播學(xué)視角分析vlog的文章。其中一個觀點是，vlog作為一個有社交屬性的媒介，拍攝者因知曉自己的視頻將被觀看，于是會不自覺地“美化”自己的生活——拍攝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展現(xiàn)最有趣精彩的生活。但馬鯊鯊似乎不太在意這種美化，至少，她不認為那些是重要的。在馬鯊鯊的視頻里，她幾乎是素顏出境，和很多女性博主相比，她對容貌顯得不太在意：“有時候回家后頭發(fā)會炸起，蠻糟糕的，但那是一個很真實的狀態(tài)，我也不愿意去改變她”， 她說，“目前的煩惱是化大濃妝和戴假睫毛?！彼谝曨l里記錄父母的婚姻危機、親人的去世，她在鏡頭前哭泣，訴說著和媽媽在一起時緊密又復(fù)雜的關(guān)系。她的視頻里記錄著許多你我正經(jīng)歷著的，但不知如何與外人言說的情緒，以至于你常會在她視頻的彈幕或者評論里，看到那一個個相似的人。這不是馬鯊鯊一個人的故事，而是一代人的體驗。馬鯊鯊在采訪中說：“我跟朋友聊天也會經(jīng)常聊到父母，覺得這是很多中國小孩都會遇到的一件事，父母和自己的關(guān)系非常緊密，會覺得小孩就是自己人生的所有方向和希望，所以小孩一方面會很受寵很幸福，另一方面就會壓抑，或者說一個人在外面生活的話會容易慌張。” 這是一個充滿“意見領(lǐng)袖”的時代，我們能輕易在明星或博主的留言區(qū)里捕捉到一些充滿欲望的評論：“這件衣服是哪里買的？”、“這家餐廳在哪里？看起來好高級”、“想要擁有同款xx啊”。這些話都有一句潛臺詞：我想變成你。但馬鯊鯊的視頻下卻很少有這樣的留言，她的視頻展現(xiàn)的不是欲望，那種關(guān)乎消費主義、生活方式、小資態(tài)度這樣中產(chǎn)生活的產(chǎn)物，而更像是一面鏡子，讓路過的人看到自己——“馬鯊鯊總能精準地觸及到我心中另一個自己”，就像她的訂閱者說的一樣?！肝覌尩谝淮问佟鼓侵б曨l走紅后，馬鯊鯊說，自己的微博忽然涌進了無數(shù)人的私信，像半夜地震后的城市，人們穿著睡衣跑到街上，忽然如此坦然地訴說著自己的情緒?！拔页３０胍故盏椒劢z私信跟我傾吐心事，感覺那些都是他們不會輕易和別人講的疼痛。有時會不知道怎么回，感覺對方描述的并不是今天心情不好了，昨天失戀了這種小事，而是一生的傷痛，非常沉重?！彼龝r常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些傾訴。“我確實也不是心靈導(dǎo)師”，馬鯊鯊說。我們習慣看到大v成為意見領(lǐng)袖，傳播某種生活方式?？神R鯊鯊卻沒有這樣的野心，她甚至會在視頻中把看上去比較像「金句」的話刪掉，“我們也不應(yīng)該指望一句箴言來影響人生……只能說我希望我自己多做一些這類的視頻，希望能像他們在評論里說的，有安撫到他們?！蹦侵б曨l的結(jié)尾里，馬鯊鯊拍下媽媽在公園走秀的片段，在一段講述家庭矛盾和糾葛的影片里，她用這樣一個極為日常的片段來為這段戲劇性的故事收梢，充滿了一種魔幻的藝術(shù)感，被網(wǎng)友們稱贊可以與《山河故人》里的結(jié)局媲美，馬鯊鯊也因此被網(wǎng)友稱為“小賈樟柯”。

但除了相似的跳舞鏡頭，我們也許還能從兩位的作品中瞥見另一種互通——那種拋棄宏大敘事，對普通人日常生活的記錄和關(guān)注。賈樟柯在《賈想》里寫道，“在我們的文化中，總有人喜歡將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詩化’，為自己創(chuàng)造那么多傳奇……我想用電影去關(guān)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緩慢的時光流程中，感覺每個平淡生命的喜悅或沉重。”互聯(lián)網(wǎng)的出現(xiàn)給個體生活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公開化，人們每日在朋友圈里自覺或被動地展現(xiàn)著生活正面和美好的一面，我們邊調(diào)侃著自己在他人面前戴著“面具”，邊繼續(xù)假裝開心。在這樣的公開世界里，我們今天的時代是那樣充滿娛樂——短視頻App里那些幾十秒的視頻像密集的快樂炸彈，一旦點開就難以停下——每個人都能熟練地記錄快樂，可我們再也不知道該如何言說痛苦。只是，即使我們不去記錄，也不能否定沉重和傷痛的普遍存在，因此我們看到杭州小伙加班后在街上崩潰大哭會感到動容——這個時代總需要有人記錄下這份沉痛。這些傷痛，長期堆積在一個被遺忘的角落，無人關(guān)照。馬鯊鯊記錄下這些被遺忘的角落，也安撫了擁有同樣情緒，卻幾乎忘記如何表達的你我。在生活中，我們見過意見領(lǐng)袖、接觸過精神導(dǎo)師，他們告訴我們該如何生活。但最后，也許我們都會需要馬鯊鯊這樣的人，她不動聲色地訴說著自己的傷痛，與此同時，也安撫了我們的傷痛。3.我們這個時代，是需要「情緒」的視頻里，馬鯊鯊梳著齊劉海、常常戴著一根發(fā)帶，你可能會以為她是個95后，但其實，她已在職場摸爬滾打十多年了。馬鯊鯊的“小齡感”不僅來自于外貌，更來自于她對情緒不加掩飾的表達——她在鏡頭面前哭泣，會在房間里瘋狂跑來跑去說“我好快樂”，會吐露和媽媽的復(fù)雜而小心翼翼的矛盾——這種真實，在我們的生命經(jīng)驗里，和“成熟”背道而馳，讓人感覺只有“未經(jīng)世事”的人才會有勇氣表達出來的?！坝行╇娪笆且粋€房間，比如這個電影，觀眾是守護者 ，看完影片，也把自己的一部分存進了這個房間的架子上。走出電影院，房間消失了，于是你繼續(xù)看無數(shù)的電影，你聽無數(shù)的音樂，就是為了再次找到這個房間。”馬鯊鯊在最新一期vlog中說下這句話。這段話里提到的電影是《call me by your name》，一部關(guān)于一對戀人在夏天的意大利相識而后分開的電影。

大多數(shù)人看了電影可能會說“我今天看了這部電影，真好看”，但馬鯊鯊在vlog里卻擁抱著另一種表達。她稱自己擁有「等待的靜音特質(zhì)」，在她5月份的一支vlog中，她描述了一個去看富士山，但是山頂被云擋住的故事：“我一路來到這個海邊等待富士山，但和身旁的所有人一樣，只看到了無數(shù)的云?！?于是她和所有人一樣，坐在海邊發(fā)呆，等待著云散開。可以看到，她的vlog里記錄的不再是“事件”，而是收集那份轉(zhuǎn)瞬即逝的感受和情緒：

互聯(lián)網(wǎng)的出現(xiàn)讓人們很輕易地發(fā)表自己的情緒，可與此同時，這恰恰是一個個體情緒更值得被珍視和觀察的時代。一個社會熱點事件出來，往往會有大量的文章和評論告訴你該如何“感受”——我們看了不同情緒的文章，總結(jié)出幾種情緒，然后選擇戰(zhàn)隊。這最終導(dǎo)致的并非情緒的多樣化，而是情緒的「同質(zhì)化」。于是，“思考”和“感受”這個聽起來理所當然的東西，在這個時代里變得難能可貴。如今我們習慣看完一部電影后馬上去看影評——畢竟聽聽別人怎么想，比挖掘和探索自己的感受，來得輕松和方便得多。馬鯊鯊卻非常害怕這種情緒的流失：“我覺得這些觀察和記錄對我都是很重要的，這個過程會讓我跟十幾歲愛寫日記時候的自己離得不是那么遠——我一直擔心自己隨著長大肯定會變得對世界不再敏感，我覺得肯定我的觀眾里有很多跟我一樣的想法?！遍L大，從某種程度來說，的確是一個「慢慢失語」的過程。成年后人們遵循著一種社會時鐘，它默認著當你踏入社會后，要去套一個模版——穩(wěn)定的工作，結(jié)婚生子，而最重要的，是拋棄情緒。因為我們主動或被迫地相信著，身為一個成熟的人，壓抑情緒是一個理所當然的正確答案，就和那標準而得體的微笑一樣。但馬鯊鯊不想放棄表達：“我比較擅長去捕捉比如我爸媽那種細微的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還有那種，如果今天不記下來明天就會忘了的心情?！薄拔蚁Ｍ约菏且粋€撈魚的人，觀眾和我的日常感情就是汪洋大海，我愿意花一點時間去出海跟大浪搏斗，有時候打到大魚，有時候釣到小魚，但這些魚都是大家會容易在日常里忽略或者難以捕捉到的情緒。我愿意做這些情緒的采集者?！?img src="http://p0.qhimg.com/t11fd4c3301e935eb72e07d844d.jpg?size=910x474"/>

如果說大多數(shù)人的vlog是一本日記，充滿實用性to do list，言簡意賅；馬鯊鯊則像在忙碌的生活中那個愿意抽出時間寫一頁手帳的人，字里行間之外，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心情和注腳。這些記錄著細碎情感的vlog，到最后超越了“記錄”本身，或者說，她賦予記錄更深層次的意義。馬鯊鯊的視頻拓寬了vlog的邊界，她從“記錄者”的角色跳脫出來，變成了一個“旁觀者”，她記錄下生活中一個個浪漫、詩意、掙扎、痛苦的感受，時刻提醒著自己和看她視頻的你我：要記得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