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八年三月十五,金陵城的晨光刚漫过秦淮河的画舫,城东赵府的梳妆台前,柳婉宁正对着菱花镜描眉。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斜插在乌黑的云鬓里,碧玉耳坠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映得那张本就娇美的脸,添了几分透亮的艳。 “夫人去净慧庵烧香,怎的打扮得比赴花宴还俏?”赵元启端着盏刚沏好的雨花茶走进来,茶盏沿冒着热气,氤氲了他眼底的笑意。他是金陵城里小有名气的绸缎商,性子看着憨厚实诚,对妻子却是掏心掏肺的疼——成婚五年,婉宁迟迟未孕,他从不敢提半个“急”字,只把家里的大小事都揽下来,让她安心休养。 婉宁伸手接过茶盏,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净慧庵是金陵最清净的佛门地,主持慧明师太是有名的活菩萨,还有新来的神算能断生子运,我若打扮得潦草,岂不是失了诚心?”她说着,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小女儿似的期盼,“万一师太真能帮我求个子,咱们赵家也算有后了?!?赵元启心里一软,转身从描金匣子里取出十两银子,塞进妻子手里:“多添些香火钱,求师太多费心。傍晚我让管家去庵外接你,别待太晚?!?婉宁笑着应了,提着绣着兰草的裙摆出门。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一路往紫金山麓去——净慧庵就藏在那片翠竹深处,青灰的飞檐从竹林间露出来,看着确实有几分出尘的静。 刚到庵门口,就见个二十七八岁的尼姑迎上来。这尼姑穿着素色僧袍,却掩不住眉眼间的风流气,眼角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带着点说不出的打量?!?#21487是赵夫人?贫尼静慧,奉师太之命在此等候。”她合十行礼,目光却在婉宁的步摇和耳坠上转了一圈,才引着她往庵里走。
庵堂里香烟缭绕,慧明师太端坐在蒲团上。她约莫四十岁年纪,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婉宁恭恭敬敬地跪下,把十两银子放进功德箱,又磕了三个头,才抬头等着师太说话。 “女施主心诚,贫尼且为你观一手相?!?#24935明睁开眼,声音平稳得像山涧的泉水。婉宁连忙把右手递过去,师太的指尖搭在她的手背上,微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缩了缩?!?#26045主命中本有双子之相,”慧明忽然顿了顿,眉头微蹙,“只是宫中有碍,需得在庵中静心调理三日,方能解厄?!?婉宁正想问“何为宫中有碍”,旁边的静慧突然惊叫一声,声音里带着夸张的慌张:“师父!后堂的观音像显灵了!香炉里的香灰结成了莲花状,好多香客都去看了!” 慧明立刻站起身,对婉宁道:“女施主在此稍候,贫尼去去就回,回来再与你细说调理之法。”说罢,脚步匆匆往后堂走,只留静慧陪着婉宁。 静慧转身端来一杯茶,茶汤清澈,飘着几片不知名的花瓣,闻着有股奇异的甜香?!?#22827人,这是庵里特制的送子茶,师太说您喝了最是灵验。”她把茶盏递到婉宁面前,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热切。 婉宁本不是多疑的人,想着是师太特意准备的,便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甜丝丝的,可没等她咽下去,头晕目眩的感觉突然涌上来,眼前的静慧渐渐模糊,最后重重地倒在蒲团上,没了知觉。 等她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昏黄的烛火跳动着,照亮了一间精致的禅房——不是庵堂里的简陋陈设,而是铺着锦缎褥子的床,桌上还摆着果盘和酒壶。婉宁刚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得厉害,低头一看,自己的罗裙竟被褪到了腰间,露出的肌肤上还带着些陌生的触感。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转头就看见床的另一侧,躺着个穿着锦衣的陌生男子,睡得正沉,鼾声震天。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可身上的酒气和脂粉香混在一起,让婉宁胃里一阵翻腾。 “夫人还是别出声的好?!?#38745慧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她倚着门框,脸上带着冷笑,“这庵外都是师太的人,您要是嚷起来,被人知道赵夫人在佛门净地和陌生男子同床共枕,赵家的脸,怕是要丢尽了。” 婉宁浑身发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38745慧走进来,放下一个食盒,“床上这位是魏国公府的徐小侯爷,身份尊贵得很。您乖乖伺候他三日,等赵掌柜来接您,师太自然会给您一套说辞,保您夫妻和睦。若是不乖...”她拿起桌上的剪刀,轻轻划了划婉宁的耳坠,“这碧玉耳坠好看,要是碎了,可就可惜了?!?婉宁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剪刀,再想到丈夫憨厚的脸,只能咬着牙把哭声咽回去——她不敢赌,不敢毁了自己和赵家的名声。 而此时的赵府,赵元启正站在门口来回踱步。太阳早就落山了,管家去净慧庵外等了半个时辰,回来却说没见着夫人出来。他心里发慌,刚要亲自去庵里找,就见个小尼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正是上午跟着静慧的小沙弥。 “赵...赵掌柜,”小尼姑喘着气,脸色发白,“我师父让我来报信,说赵夫人在庵中突发急症,浑身发热,师太说这病传染,不让外人靠近,让夫人在庵里静养三日,等病好了再送回来?!?“急症?什么急症能不让家人见?”赵元启急了,抓起外套就要往外冲,“我现在就去接她,就算是传染,我也得陪着她!” “掌柜的别去!”小尼姑连忙拉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这是夫人亲笔写的,让您别担心,安心等她回来?!?赵元启接过字条,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婉宁的,写着“妾身忽染恶疾,需在庵中静养三日,夫君勿忧,待痊愈即归”。可他总觉得不对劲——婉宁写字素来工整,今天的字迹却歪歪扭扭,墨迹深浅不一,像是手抖着写出来的。他把字条凑到鼻尖闻了闻,忽然皱起眉头——那纸上,带着一股极淡的异香,像是西域商队带来的迷魂香,他去年收过一匹染了这香气的绸缎,印象极深。 “你师父还说什么了?”赵元启压下心里的火气,故意装作慌乱的样子。 小尼姑摇摇头:“师父就说让您别去打扰,三日后代夫人回府?!?#35828完,就匆匆告辞了。 赵元启捏着字条回到书房,把烛火调亮,对着字条反复看。忽然,他发现烛光从纸背透过来时,上面有极淡的印痕,像是另一张纸叠在上面写的字。他连忙找来一张白纸,把字条铺在上面,又用石墨轻轻在纸背扫了扫——渐渐的,四个模糊的字显了出来:“侯爷...救我...” “啪”的一声,赵元启的拳头砸在桌案上,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他早听过净慧庵的风言风语——说庵里的尼姑和权贵往来密切,常有锦衣男子深夜入庵,只是没人敢深究。他万万没想到,这群假尼姑,竟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妻子身上!
怒火像烧起来的绸缎,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烧尽。可他转念一想,对方连魏国公府的小侯爷都搬出来了,必定有恃无恐。自己要是硬闯庵堂,不仅救不出婉宁,反而会让妻子的名声彻底毁掉,到时候,婉宁就算回来了,也没法在金陵立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冷意:“好个净慧庵,好个风流计。既然你们想演,那我就陪你们演到底?!?第二天一早,赵元启让管家备了厚礼——两匹上好的云锦,外加二百两银子,亲自送到净慧庵。慧明师太亲自出来迎他,脸上堆着假笑:“赵施主放心,尊夫人的病,贫尼正用针灸调理,三日必能痊愈?!?“有劳师太费心?!?#36213元启装作感激的样子,把礼品递过去,“这二百两是香火钱,求师太多照顾夫人。只是昨夜苏州分号来人送信,说那边出了急事,需得我亲自去处理五日,等我回来,再亲自来接夫人?!?慧明的眼睛亮了亮——赵元启不在金陵,这三日,徐小侯爷就能更自在些。她连忙点头:“施主尽管去忙,尊夫人交给贫尼,万无一失。” 赵元启又寒暄了几句,才转身离开。可他没走多远,就绕到庵后的竹林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没过多久,就见禅房的门开了,徐小侯爷搂着静慧走出来,笑着说:“师太这主意好,那赵元启真是个憨货,说去苏州就去苏州,这三日,我和柳夫人可就能好好快活了?!?静慧娇笑着捶了他一下:“侯爷可别得意,药量已经加重了,保准柳夫人醒来什么都记不得,等赵元启回来,只当是病了一场。” 躲在竹林里的赵元启,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直到徐小侯爷的身影消失在禅房里,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等一个能让这群人永无翻身之日的机会。 三日时间,赵元启没闲着。他先是去了应天府尹陈大人的府邸——陈大人是个清官,最恨权贵仗势欺人,当年赵元启曾帮过他一个忙,把被恶霸抢走的祖宅给要了回来。赵元启把婉宁的字条、迷魂香的味道,还有净慧庵与权贵勾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陈大人气得拍了桌子:“好个佛门净地,竟干出这等龌龊事!只是那徐小侯爷是魏国公独子,咱们无凭无据,动不了他啊?!?“大人放心,我有办法让他自投罗网?!?#36213元启附在陈大人耳边,说了自己的计划。陈大人听完,皱着眉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头:“好,本官就信你一次。你要的官凭文书,本官这就给你写?!?拿到文书的当天夜里,赵元启换了身夜行衣,借着月色潜入净慧庵。他早年帮庵里采办过素斋,对后厨的布局熟得很——灶台上摆着几个大面粉缸,是用来做莲花酥、素饼的,专供庵里的“贵客”食用。他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砒霜,小心翼翼地倒了进去,又用筷子搅匀,确保每一粒面粉都沾到毒物。做完这一切,他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没来过。 第四日清晨,赵府突然传出消息——赵元启突发恶疾,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请了金陵城里最好的几个郎中来看,都摇头说“怕是熬不过今日了”。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金陵城,自然也传到了净慧庵。
静慧跑到后堂,对着慧明和刚睡醒的徐小侯爷笑道:“师父,侯爷,好事!那赵元启快不行了!等他一死,柳夫人就是个寡妇,侯爷要是还喜欢,直接娶回府里就是!” 慧明捻着佛珠,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真是天助我也。今日晌午,你再去赵府探探消息,若是赵元启真不行了,晚上就让侯爷再去禅房,好好陪陪柳夫人——等她成了寡妇,就更不敢反抗了?!?徐小侯爷听得心花怒放,当即拍板:“好!中午我就留在庵里,等静慧的消息!” 他们哪里知道,赵府的“病榻”前,赵元启正和扮成郎中的陈大人说话?!?#22823人,按计划,他们中午会派人去赵府探消息,晚上徐显宗必定会留在庵里吃点心。”赵元启眼底寒光闪烁,“那面粉里除了砒霜,我还加了点‘缠绵引’——那是西域商人送我的香料,徐显宗早年在西域打过仗,最迷恋这味道,只要闻到,必定会吃点心?!?陈大人点点头,又叮嘱道:“你放心,本官已经派了二十个捕快,埋伏在庵外的竹林里,只要里面一有动静,立刻冲进去?!?果然,中午时分,静慧乔装成卖花女,去赵府门口探消息。管家故意在门口哭哭啼啼,说“掌柜的刚才又吐了血,郎中说就剩一口气了”。静慧喜滋滋地跑回庵里报信,徐小侯爷一听,当即决定“晚上在庵里设宴,庆祝赵元启归西”。 傍晚时分,慧明让小尼姑做了一桌子素斋,还端上刚烤好的莲花酥、素饼——都是用掺了砒霜和“缠绵引”的面粉做的。徐小侯爷刚坐下,就闻到了点心的香味,眼睛一亮:“这点心闻着就香,师太真是好手艺!”说着,拿起一块莲花酥就塞进嘴里。 “侯爷慢用,还有很多呢?!?#24935明笑着递过盘子,静慧也拿起一块吃了起来。徐小侯爷接连吃了三块,刚想拿起第四块,突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扎。他捂着肚子,刚想喊“疼”,一口黑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扑通”一声栽倒在桌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没了气息。 慧明和静慧吓坏了,刚想叫人,也突然腹痛难忍,口鼻涌出黑血,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就在这时,庵门“轰”的一声被撞开,赵元启和陈大人带着捕快冲了进来。看着满桌的酒菜和倒在地上的三个人,赵元启冷笑道:“陈大人请看,这净慧庵的佛门弟子,竟在庵中设宴饮酒,还集体‘服毒自尽’——真是好大的胆子!” 捕快们立刻上前查验,确认三人已死,又在禅房里搜出了静慧的日记——那是赵元启早就料到的,静慧爱慕虚荣,总喜欢把和权贵的往来记在日记里,里面详细写了“如何用迷药迷晕柳夫人”“如何勾结徐显宗玷污良家妇女”“如何勒索钱财”,最后还写了“若赵家娘子事败,便假装服毒自尽,嫁祸给徐显宗”。
魏国公府的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儿子的尸体和满桌的“罪证”。魏国公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儿子在尼姑庵里和尼姑鬼混,还被人发现“服毒自尽”,这要是传出去,魏国公府的颜面就彻底没了。陈大人拿着静慧的日记,语气平静地说:“国公爷,此事证据确凿,是小侯爷与净慧庵尼姑勾结,事发后畏罪自尽。本官会如实上报朝廷,还请国公爷节哀?!?魏国公只能咬着牙认了,草草收了儿子的尸体,灰溜溜地回了府。后来,朝廷得知此事,不仅斥责了魏国公教子无方,还削了他的爵位——净慧庵的事,让他彻底丢尽了脸。 可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赵元启把婉宁接回府后,悉心照料,婉宁渐渐恢复了记忆,除了和徐显宗同床的片段,她还想起了一句关键的话——那天她昏昏沉沉时,听到慧明和人说话:“钱大人要的人,务必弄到手,徐小侯爷那边,只是个幌子?!?“钱大人?”赵元启心里一动——金陵城里姓钱的大官,只有刑部侍郎钱如海。那钱如海是个出了名的色鬼,去年还因为强抢民女被陈大人参过一本,只是因为他后台硬,才没被治罪。赵元启忽然明白,慧明真正的靠山,根本不是徐显宗,而是钱如海!徐显宗,不过是个替罪羊。 他又生一计,让管家散布消息,说“净慧庵闹鬼,慧明的鬼魂夜夜在禅房里哭,说自己是被人害死的,还说有东西落在了禅房里,要找真凶报仇”。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金陵城里的人都不敢靠近净慧庵。 果然,第七天夜里,一个黑影悄悄潜入了净慧庵的禅房——正是钱如海。他怕慧明留下了什么证据,比如书信、玉佩之类的,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就完了。他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