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寫了幾篇陽光在不同時、不同地的不同斑斕,仿佛它永遠都是舒心又溫暖的??煞彩驴傆欣?,比如八月伊斯坦布爾的午后陽光就顯得沒那么可愛了。被這種無比狠毒的陽光曬著,無論你咕咚咕咚喝掉多少水,都一點兒沒有上廁所的需求。聰明的旅行者在這時候要么去洗個著名的土耳其澡,要么悶頭在幾乎全封閉的大巴扎里購物,或者還可以向當(dāng)?shù)厝藢W(xué)習(xí),倚著寺里冰涼的大理石柱子美美睡個午覺。
我是在看到自己影子的長度超過身高時才敢出門的,此時的陽光依舊奪目刺眼,可它伸到皮膚上的觸角已經(jīng)沒了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
我住在一條小巷深處,小巷連著馬路,就在過馬路時,一輛有軌電車從我身前緩緩駛過。車上擠滿了人,緊挨車門站著的是個十來歲的男孩,他的臉都快貼在玻璃上了。男孩的一只手握著身旁一根直挺挺的扶桿,在小手之上三寸的地方,還有一只大手,我看不清大手主人的面孔,卻能看到他的另一只手輕輕撐在男孩肩上。男孩的目光掃過我,又掃過一路的車水馬龍,我的眼睛卻牢牢盯著這對父子。當(dāng)電車開過,我愣了會兒神,如同按下保存鍵,那一剎那的溫暖就停在記憶里,又或者,是因為勾起了自己的兒時回憶。
隨后我也跳上一輛電車,透過駕駛室的車窗,我看到地面上的鐵軌一路朝東朝北再朝西,在地上寫下一個開口朝左的巨大U形字母。當(dāng)車頭朝東時,順光時的風(fēng)景都冒著金燦燦的油光,當(dāng)車頭朝西時,逆光時的風(fēng)景又都黑咕隆咚的。金色與黑色在眼前交錯閃過,這是否就是“黃”“昏”兩個字的色彩學(xué)解釋?
我在金角灣這站跳下電車。這站下車的人也最多,因為金角灣連著一個碼頭,大多數(shù)當(dāng)?shù)厝艘獜拇a頭轉(zhuǎn)乘渡輪回家。而對游客來說,這也是游覽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游輪始發(fā)站(渡輪與游輪的航線其實一樣,只不過又大又快的渡輪只在航道中央行駛,這讓兩岸的風(fēng)景看起來就像微縮模型,而游輪則盡可能擦邊兒而行),正是這道海峽讓亞洲與歐洲兩個大陸兩兩相望。我買的是夜游船票,一看時間尚早,就一個人在金角灣走走停停打發(fā)時間。
碼頭旁有一座跨海大橋,橋上釣魚的人已經(jīng)布下一字長蛇陣。他們的魚竿斜斜地指向藍天,魚線跟魚竿夾了一個銳角,再直直指向海心。他們的魚餌并不是蚯蚓或者小塊魚肉,而是粘在大橋墩子上的一粒粒裸體蝸牛,就像一團一塊暗黃色的鴿子屎。這時一個男孩的魚竿沉了一下,他手腕一抖,被鉤住的小魚就在空中飛起來。魚身子一挺一挺的,還在最后掙扎,牽扯著魚線也跟著左右搖擺,卻把自己鉤得更死了。男孩的手指靈動地撥弄著魚線,一拉一拽之間,小魚就滑進他的手心。我一恍惚,怎么覺得那魚線變成了琴弦?
大橋下的出租車站里停著許多趴活兒的黃色出租車。當(dāng)最靠前的一輛開走后,后面的司機就從車里魚貫而下,他們一手扶著車頂,一手摳著車窗,前腿弓,后腿繃,費力地往前推車補位,不知這樣能省下幾滴汽油。當(dāng)四五輛出租同時向前緩慢移動時,我就看到了一只被斷成幾節(jié)的蜈蚣。
大橋正對著一座規(guī)模龐大的清真寺,里面的柱子數(shù)也數(shù)不清。斜陽之下,阿訇的聲音從清真寺里裊裊升到半空,很快就和從其他清真寺里升起的同一種音符連成一片。
我又恍惚了,眼前分明就是一座規(guī)模龐大的電影片場,那千年的背景,精美的布光,恢弘的配樂,讓伊斯坦布爾的黃昏就像是場老電影一樣。
文/小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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